对于睡眠的深刻理解 http://www.zgbdf.net/baidianfengbaojian/xinlitiaojie/m/42168.html
植物情缘与柑橘家族杂记
一
又要搬家了,无法割舍的情感,总是往回走。
从离开螺蛳桥老宅算起,已经是第六次挪窝了。
无端念想,林中一只鸟,一生要筑几次巢,历经多少艰辛与磨难,才能完成天赋使命?
月光带上几位帮忙的小姐妹,一早就去了西野,从远和苏苏去了苏州。
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啊,后天就进入大雪节气了,而明天开始要忙一场持续四天的大活动,残酷的时主只分配给我一天,催逼我在电脑前坐下来。
周遭的世界似乎一下子坠入了真空状态,思绪也随之失重。
今天是我阴历生日,月光昨天还在唠叨,要不,让从远和苏苏明天别回了。我说:不过,坚决不过!你不是说世上所有植物都是我们前世今生的家人吗?植物不过生日,鸟儿从不唱生日歌。人一生真真正正的生日大都只能过上两个,出生那天一个,周边人笑着庆生,你哭着来到人间,却无法睁眼相看;一甲子轮回迎来第二个,顿觉时光如川,叹人生与世界的关系竟是如此短暂。我熟知的人群中,还没有人能过上第三个生日。
还是去问问天下银杏始祖吧,老祖宗已活过了岁,依然朝气蓬勃。
这些年,晨起最激发活力的一件事,莫过于打开冰箱,取一瓶六两装的冰镇鲜榨橙汁,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五脏六腑随之敞亮,干劲倍增。
平常日子,这瓶%NFC橙汁,都是从超市购来。而作为冬令时鲜,尤其是从小大雪节气开始,就尽可能购得时鲜橙子,自己动手榨取。说不清此习惯养成于何时,也说不清为什么一定要冰镇过才喝得痛快。印象中过往行走七大洲四大洋的日子,几乎每一站酒店(包括邮轮),早餐都有冰橙汁供应,连东非大裂谷沙漠中的民宿都提供冰橙汁,似乎老外更喜欢喝冰的。当然,喝不喝冰的,只是个习惯问题,或者说身体的适应性问题,但喝不喝橙汁,或者吃不吃橙子,更多是认知的问题。全世界那么多国家的人民喝橙汁,其普及率之高,足以让橙子尊享水果世界无冕之王的地位。个中缘由,值得去做一个专题调研,甚至配得上做一篇植物学博士毕业论文。
说到橙子,这些年经常会想起“褚橙”,想起哀牢山上的褚时健。
褚时健从“烟草大王”高峰坠落,身陷牢狱之灾,又绝地反弹,成为“橙王”,其传奇故事,曾经轰动一时,广播天下。当74岁高龄的褚时健,在保外就医、尚未完全获得自由权的日子,选择上哀牢山种橙,开启人生第二次创业,并用六年时间驯化满山的冰糖橙,国人无不为之震惊,几乎所有媒体不约而同地赞叹:“生命中最伟大的时刻不在于永不坠落,而在于坠落之后总能再度升起。”人们因此称“褚橙”为“励志橙”。习惯喝橙汁的人们,似乎又多了一个精神动因。
那年冬天我在北京办事,正是“励志橙”一橙难求的时光,喜欢吃橙子的我娘已经在家乡数度住院,身体状况极其糟糕,当我四处奔波,终于在王府井买到“励志橙”,并速速飞回,让我娘吃上“励志橙”时,觉得“励志橙”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仙果”。
可我娘说:“我想回家了,你快回去看看,临平山庄家门口的橙子熟了没有啊?”
二
临平山庄是我的第四个窝,也是最难以割舍的一个窝。
门前那棵果树其实不是橙子,而是香泡树嫁接而成的柚子树,因为嫁接不彻底,从临平山上迁来植下时,就已经是五分之一香泡、五分之四柚子的模样。因为我娘喜欢,经常施予有机肥料,长势特别好。时间一长,想不生情分都难。开花了,洁白的小花格外好看,她会叫上周边几个老太太一起来观赏。叶子长虫了,就催着我父亲去打药水。旱久了,总不忘早晚去浇水,还特别关照我们,日头猛时不能浇,浇了会伤根。有一年冬天下大雪,晨起满世界白,我急于发动停在树下的车子,清扫车顶上的积雪,老娘急匆匆地拿了一根竹竿奔出来,一屁股摔在雪地上,大声喊:“车子不会压坏的,先顾着树啊!”
我娘人缘好,乐于分享,与比邻而居的我姨姐一家特别亲近,每年守到橙黄橘绿的冬季,采摘时总不忘嘱咐我一句:“给玲玲多送一点。”医院探望病人,就慷慨地取出来四个,让我捎上。
我娘去世后,我和月光物色到了安吉“西野”,觉得特别对心,决定买下,而当时经济相对紧张,便把这第四个窝卖了,住进了桂花苑。但我不喜欢住桂花苑的高层,总是念叨着落地而居的临平山庄,念叨着地面上的植物,每次去姨姐家串门,停了车总先要去看看门前那棵树,间隔时间久了,会电话关照心意相通的姨姐去察看近况。我说,签买卖协议前,我是反复关照过买主的,必须保护好那棵树,你若不愿意保护,我便迁走,但多迁一次,总是多一次伤害。果树不比人类,喜欢择邻而居,只要你对她好,她会始终守望着你,年复一年地回报你累累果实,甚至回报你一代又一代。而她所需要的保护,并没有任何宠物一般的奢望,不用你管一顿饭,只要不去伤害她,不要剥夺她沐风淋雨和享受阳光的权利,她便是你最忠实的伙伴。
有一天,姨姐告知,树身西北枝断裂了一档,估计是装修工误撞所致,哇靠,等我赶去看时,还拉伤了一块皮,虽已做过简单吊扎处理,但叶子明显已经蔫了,看得我好生心疼。
直到今天,我依然后悔当时没有下决心把她迁去西野。
三
其实不要说我娘搞不懂橙子和柚子的区别,即便我本人,虚得“植物先生”之美称,至今都未能搞明白柑橘家族错综复杂的伦理关系,到底有多少衍生的分支,到底有多少名号、字号,尤其经过科学家的各种杂交实验,培育出不胜枚举的新生代,再反观数千年各分支的繁衍进化,恐怕连科学家本人都难以说清了。
从我记事起,在我的家乡,柑橘家族主要有三个种类,一是最常见的小乔木橘子树,主要供吃;二是代代橘,也是小乔木,主要取其果皮,晒干,储藏,备日常煎汤药,治咳嗽;三是香泡树,比橘子树和代代橘高大得多,果实也大得多,但不好吃,主要是好看,图吉利,香泡香泡,越泡越发,有福香盈门、人丁兴旺之吉象,过年请菩萨是要供上桌的。
放眼江南古村落,这三种树有相当的普遍性。
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人们对水果的需求量越来越大,更多的品种才开始引种于各种果园。更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和物流业的日益发达,各种水果店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柑橘家族各种品种开始呈现于我们唾手可得的眼前,通过网购更是便捷。
记得最早涌现的是砂糖橘,甜,皮特别容易剥,公司里招待客人常买。
接着是金桔,酸甜,不用剥皮,洗洗干净直接吃。
接着是丑八怪,皱巴巴鼓鼓囊囊很丑,但皮松,不粘肉,轻松剥开,手不沾汁,入口却是汁水丰沛,甜而鲜爽。
接着是各种橙子和柚子,不同产地,诸多品牌,异常丰富,但皮不好剥,得动刀,因此更多榨汁吃。到这个阶段,几乎家家户户都购置了榨汁机,以进口机子居多。
接着便出现了柑橘家族各种盆景,出现在家庭阳台和公司迎宾室,多数为金桔和佛手。
年1月7日,我受子桐兄之邀进入人民大会堂参加一个晚宴,居然在通道主入口发现一盆高约一点五米的圆柱形金桔大盆景,满树红果,金光闪闪。不入主流法眼的金桔盆景能够居庙堂之高,兆中华之吉象,实属稀罕。可细察之,又不像金桔,皮感松软如砂糖橘,显然是可以剥皮吃的。那么,到底是金桔,还是金橘?金桔和金橘又有什么区别?
行文至此,已是深夜,读吴其濬著《植物名实图考》(中华书局新版),卷三十一“果类五十七种”,涉柑橘家族共六种:柑、橙、新会橙、枸橼、金橘、公孙桔。
吴其濬考柑和橙,简直就是敷衍了事。说柑,只强调了一句:“南方种类极多。”接着只点到了狮头柑——“唯皮可啖,皮、核、叶皆入药”。按吴其濬说法,狮头柑更像代代橘,与眼下盛产于陕南秦巴山区、模样跟代代橘和丑八怪相似的狮头柑大相径庭。说橙,言及湖南有数种,却独独推崇岭南新会橙——“皮薄紧,味甜如蜜,走数千里不变形状”,因此又单列了“新会橙”。
说枸橼,只三个字“即佛手”。而有文献资料指证,枸橼即香橼,就是我家乡常见的香泡;又指证枸橼即代代橘;还有指证,枸橼为“枳”,即《晏子春秋》记载“橘逾淮为枳”之枳。
而吴其濬说“金橘”与“公孙桔”,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这里写“橘”,那里却写成“桔”。
专家含糊其辞,这叫老百姓如何是好?你试着去问问水果店老板,到底写“橘”还是“桔”?
无人能给出正确答案。
弄不明白,咱就先丢一边。这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我也是姑妄言之,给不了答案。
但吴其濬说金橘“冬时色黄,经春复青”,却引发我极大兴趣,柑橘家族,确实有一些基因,在某些种类,是共有的。
比如代代橘,又叫“回青橙”,这名字太形象了。
这绝对是柑橘家族的“前辈”,带着老祖宗的基因。
清同治十年《上海县志》中描述:“似香橼而小,坚实圆整,留实在树,应时青黄,可二三年递生不落,故以代名。”
意思是,之所以会叫代代橘,是因为它的果实可以从第二年长到第三年不落,且年年可变回青色,一代果实和二代果实同时挂在树上,所以才被称为代代橘,这也是它“回青橙”别名的由来。
我姨姐家大露台上就养着这么一盆代代橘,近20年了。
姨姐个性温润如玉,与植物也是心意相通。
在比邻相居临平山庄的日子里,我们几乎天天与植物打交道。
不妨插一个有趣的故事。
记得有一天早上,下楼时姨姐神秘兮兮地将我引往她家大露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姨姐从未有过如此反常的举动。她说她五点起床时开得很大,太阳出来就收拢了,她说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好看的花,她说这话时连手都是有点颤抖的。
大约15年前,家里二次装修后月光去迎来了这个盆栽,不就是个普通的仙人柱吗?确切说是三角柱或者叫三棱柱。那时候我们不懂得肉植,但仙人掌仙人球是比较容易见到的,大概也是向往热带或沙漠的人比较喜欢的。迎来时盆置于室内,置于一位作家赠我的书法作品下面,可过不多久就萎了,断裂了,倒下来了,貌似强健的体魄甚是不堪,不忍心丢弃,便移去露台一角,任其自生自灭。日常用皮管接上自来水龙头满露台浇水,顺便也就把它浇了。某年紫藤花开的季节,突然发觉角落里的它又生长了,挺起来了,之后越来越坚实,连断裂处的伤疤也有了力量,有了岁月的沧桑感,便和姨姐家分享共养。
这下可不得了了,一夜之间的怒放让所有人为之动容,都跟着全身心地灼热起来,连我住院四个多月的母亲都在病床上牵挂着。
其实就开了四朵花。姨姐先发现的是第一朵,除了姨姐,我们都错过了它的盛开期,太阳出来后它就收拢了,永远收拢了,就那么一个晚上,也许比我们想象的更短,就怒放在子夜,在人们沉沉睡去的梦乡,人们醒来的时候,它便睡去,不再醒来,要是林黛玉再世,她会陪着守夜嘛?
次日我是子夜十二点回家的,来不及上楼拿手电筒,便打电话给儿子快下楼来给我打光,我要拍下第二朵和第三朵的绽放。我上楼后,还陶醉在手机照片中,儿子又被他妈喊下去打光了。睡前我设好闹钟准备早晨五点起床,想再看看,结果拖到六点下去,子夜的光景已经回收,至八点,便已全部收拢。
再一日,估计第四朵会盛开,一堆人来守望。晚八点,果然又开始了,不需要借助电影里的慢镜头,你完全可以亲眼目睹它绽放的全过程。姨姐几个小时一直守在它的身边,灯影中,颜面洋溢着身心的舒畅。所有的疲惫与劳累,忧伤和苦恼,在那倾听花开的一刻,在与植物心意相通的对视中,自然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而我却突然有了失落感。漫长的三天即将过去,当明天太阳升起,第四朵也将沉沉睡去,这世界都在矫情地说听到了花开的声音,你果真是听到了吗?还是你压根就不懂得花之心语?
那三天我一直在搜索资料,但即便你查到了全世界所有美好的语言供奉于它,又能如何?三棱箭,量天尺,霸王花,剑花,昙花,即便你的思绪远去热带雨林,远去高山崖壁,远去戈壁荒漠,又能如何?你可曾想过它的性别,它生命的钟声?在大气中,在原野上,在森林里,你可曾知道它在想些什么?它为什么非要在子夜怒放?它如此千辛万苦地适应了一个本不属于它的露台,如此千锤百炼地修道十年集聚天地之灵怒放一回,究竟为了什么?果真有人能理解它嘛?明年,你还会再来嘛?
离开临平山庄已经三年,如今又要挪窝了,那些其乐融融的往昔岁月,还能重返嘛?
今年说起代代橘,姨姐确实是有点伤感了。
那两个代代橘果实,她原本想留枝头三年,而且还吊了绳子,以减下坠的重量。
我也喜欢看它们“冬时色黄,经春复青”的过程,那个微妙的变化过程,除却感受自然之造化,你根本无法言说。
可终于还是未能留住,而且今年春天也未能迎来洁白的新花,枝头空荡荡的。
那怎么办呢?
就期待来年吧,要相信它,一定会回来。
四
又要搬家了。
月光近期一直在西野劳作,多半心思花在植物上。建筑周遭有了较大的落地空间,东北两面又绕水,就够她折腾了。
因为有天下银杏始祖的召唤,我们把猎取植物的注意力更多投向了西天目。西天目高山民宿“澄境”主人蔡国炎奉献了他心爱的西天目珍稀植物“天目杜鹃”,又带我们去他经营多年的植物园挖掘了野生映山红,移植了七叶树、黄金槭、蜡梅、红梅、草本绣球等。景观工程委托安吉云兮景观打造,云兮主人叶军夫妇和一众兄弟尽心尽力,在原有植物的基础上重新布局了香樟、乌桕、无患子、黄山栾、三角枫、深山含笑、银杏、朴树、白玉兰、红豆杉、桂花、木槿、结香、竹丛、紫藤、爬山虎、黄木香,以及木槿绿墙、风车茉莉墙等。
今天的主角是柑橘,在我码下这些文字时,月光发来了已经种植好的橘子树照片,种在东南方风车茉莉墙前,果实累累,模样竟然有点像我在人民大会堂见到的那个大盆景,甚是应景。
我想,今后在西野,我一定会搞清楚柑橘家族的伦理关系,包括搞清楚“橘”与“桔”的区别。
“西野”之名,源自于“西西”和“临野”,源自于“西流如画,颖野天助”,源自于一个漫长的故事,源自于往昔岁月所有美好的时光。
往昔岁月里有《遗落在拉萨的一摊泪》,也有《流落成都街头的日子》。有《神堂湾秘境》,也曾《闯荡在灰色的航道上》。但我们一直致力于《向往一片风景》,坚持不懈地《寻找树王》,试图将七大洲四大洋无边的植物和一位名叫威尔逊的神一样存在的人物供奉于一个小小的台面,因此“西野”实际上就演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植物学工作室。
都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在西野,“仙”和“龙”是不存在的,但“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也许可以做到,“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可以是一个景致,至于“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不是我们所追求的生活,西野更无意于“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因此千万别跟我说:“何陋之有?”
我只希望小蛋白和我们所有的孩子,能到西野来接地气,能让孩子们走向未知世界的脚步变得更坚实,更勇敢。
而我,只需要每天晨起,打开冰箱,有一瓶冰镇橙汁。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文章已于修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